当时未见青山老,满目棠梨映红袖。
古风 假的武侠 神奇ta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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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白敬亭初来上庸城时,是腊月二十三,已到年关时节,街边店旁都挂起了红艳艳的灯笼,远处的君青山顶也堆满了皑皑白雪,在青瓦屋檐下望去,只露出一个未随埋没的洁白山尖。
他孤身一人游历江湖到此,连带着躲避各大门派虎视眈眈地想要追杀他拿赏金的侠客,此城离君青山远得很,那些想要追杀他的人追来也需要些时日,他偷得浮生,暂时喘口气。
将剑背在身后,他一身白衣,风餐露宿了两日后,在城郊寻了座偏僻的宅院,房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娘,见到他就笑,夸他人长得好看,声音也好听,飘逸得像天上下凡的仙子。
“公子是要租多久的房?租的久我便再降些价来。”
“不…不大久,”白敬亭一路至此本就不剩多少银两,暗自思虑片刻,从身旁坠着的钱袋里摸出几块碎银,“一个月。”
大娘也没说什么,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领着他进了屋子:“一个月,歇歇脚也好,屋子不大但是什么都有,更奇的是,每逢月夜,都会有鸽子来院里停留,公子若是有闲,便可去看看。”
钥匙落在木桌上,发出清脆悦耳的当啷一声,大娘出去的时候帮他带上了门,屋中一下变得寂静无比。
白敬亭仰倒在床上,被子一卷就睡了过去,跋山涉水步履不停地飞奔百里,倦意如海席卷而来。
(二)
明月高悬,屋外的栅栏边,无声无息地落下小巧的鸽影。
白敬亭是被一阵微弱绵长的声音唤醒的,他从中午睡至此时,精神大好,也警觉了不少,惊醒后再不能踏踏实实睡下去。
他等了片刻,那阵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仍然不绝如缕,思虑片刻,他握住床边立着的仙剑,从窗下翻出。
院子中空无一人,也听不见人的呼吸,声音却丝毫不见停止。
白敬亭向门边望去,松了口气,想起大娘白日里和他说的那个传说——
一只受了伤的鸽子正半死不活地落在地上,发出细弱的叫声。
“我这么不吉利吗?”白敬亭挥了两下剑,借着明亮的白色剑芒环顾四周,再度确认四下无人后才走了过去,“每个月夜都要来吗?”
他抬头望去,乌云蔽日,漆黑一片。
“唉,”他轻叹了一口气,“怪不得呢,小可怜。”
他收了仙剑,双手捧起那只半死不活的鸽子,轻移到屋后的井旁,把鸽子放到井沿上,捧起一手井水,轻轻冲洗着它身上的伤口。
鸽子身上的血看上去吓人,实际上伤口却只有一处,大概是它跌跌撞撞飞进此处时未控制好平衡才看上去这么凄惨。
“好了,”白敬亭从身上撕下一块布,“你还是个小白鸽啊。”
“咕噜咕噜……”
“嗯?”白敬亭凑近了一点。
“咕噜噜……”
“你说你不是白鸽吗?可你就是白的啊?”他手指翻飞,熟练地帮鸽子包扎好了伤口,“你看看,这白布条绑你身上都看不出来。”
“我说……”
两个清晰的音节从鸽子口中发出来的时候,白敬亭整个人都向后倒退了一步,所幸他见多识广,还没到把这只也许通灵的鸽子扔出去的地步。
“是在下小看你了吗?”白敬亭把鸽子拎到自己眼前与之对视,“你是小仙鸽?”
良久,再没有声音传过来,白敬亭再定睛细看,这只不同寻常的鸽子已经头一歪眼一闭,一副会周公的形容。
白敬亭又一次长长地叹息了一声,带着鸽子回了自己卧室,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,借着熹微的晨光他又一次细细端详了这只鸽子,除了体型偏硕大一些再没别的异常来。
许是我听错了,他暗自想,先睡一觉,醒来再议。
(三)
上庸城禁止养鸡,因此天亮时没有君青山上吵得让人睡不下去的鸡叫。白敬亭八岁入师门,听了十六年的夺命铃声,今日总算是得闲睡了个懒觉,虽说补不完十多年来欠下的懒觉,好歹能享受一次日上三竿犹拥被的江南富足翁之感。
代价就是他一睁眼便看见一只大鸽子歪歪斜斜地靠在他床边,鸽子和昨夜比起来大了不是一点半点,几乎和白敬亭一般大,此刻正半眯着眼,见他起身,也微微转动身子过来,两只雪白雪白的翅膀扑棱了两下。
白敬亭静坐在床边,瞄着自己的仙剑,等着他开口。
一片寂静。
“你会说话吗?”到底是白敬亭年轻沉不住心气,先开了口,“我小时候在古籍上读过,宋代时就有…”
“谢谢你。”
这只鸽子对经史子集造诣定然不深。
“那你叫什么?昨天为什么受伤了?”
白敬亭再次细细端详这只鸽子的相貌——鸽子其实看不出来什么,但他还是觉得有点亲切,但这份亲切只来源于有人和他说话,就像昨日的大娘,亲切程度是一样的。
“井柏然。”鸽子淡淡地开口,“少说点话。”
这只鸽子遣词造句非常短小简略,以至于白敬亭要花上一时半刻才能破译他的意思。
——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,而且我不能说太多话。
“唉,我也知道,”白敬亭立刻做出一副很理解他们仙鸽的样子来,“我师父同我说过,仙鸽开口说话,就像我们舞剑一样,很费力气。”
这只叫井柏然的鸽子刚想说点什么,白敬亭又接着说下去,说着说着眼里还有点泛起泪光。
“但我师父现在不会来找我了,他们都觉得我背叛了师门,满天下的抓我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算了,你还是少说点话吧,我知道很累,”白敬亭倒了杯茶给他,“你们小仙鸽寂寞吗?”
“我都自己一个人走了一年多了,没人和我说话,我到上庸城的第三日才开口说话,都不太会发音了。”
他口音是有点歪七扭八得听不出来来处,原来是这个原因,井鸽子心里泛上一阵柔软,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:“陪你说说话也行,我品阶高,说说话不妨事。”
“真的?那真的很好!”少年整整白衣,满目放光的望着他,“你看到过远处的那座山吗?那是我师门。”
“我八岁就在那儿了,我今年才二十四岁,十六年了,上庸城我不是第一次来,但是自己来是第一次,前几次都是和师兄下山收药的。”
“可是几个月之前,我们从闲门的古籍丢了好多本,就只有我一个人进去看过,师兄师姐们就觉得是我偷了。”
白敬亭的下巴垫在手肘上,眼睛瞪得很大,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似的看着井柏然:“小井哥,我真的没偷,可还是被他们一路追到这,还好碰见你,还能陪我聊天——你是怎么来的这啊?我听大娘说,你每个月夜都来这里,是有喜欢的人曾经住在这吗?”
井柏然心头一惊,想起些本来不应知道的往事来。看着他期待满溢的目光,一时张不开口,用翅膀托起茶杯送到嘴边又抿了一口,他觉得这茶苦不拉几的,不太好喝。
“没什么特别的,你继续讲吧。”
白敬亭冲他吐吐舌头,那一刹那茶香姗姗来迟,荡漾在了井柏然的舌尖唇角。
(四)
井柏然是只很不寻常的仙鸽,一般的鸽子拼尽全力都只能开口说一两句话,正如白敬亭未说完的古籍中所说的,说话很累。
但他不同,他说话不费力就罢了,还能变成个和人差不多的形状。
他常来这座房子,本来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,只不过是年少时无意中被人绑去做信鸽,来来往往送信,只识得这一条路而已。
信鸽本来有规矩,不可偷看信件,但井柏然毕竟年纪小。第一次送信便是到这间屋子来,远远地,从自己爪子下抽出小纸条,那时他已认识字,看起来不费力。
【古籍已得,祸嫁敬亭,速去。】
他只传过这一张字条,那屋人家就匆匆离开了,他也从驯养信鸽的人手中逃走,四处游荡,时不时回这间屋子看一眼。
便遇到了一身风尘的白敬亭。
“你说你年少的时候…那你现在多大啊?”
“也没多久,在这座山还没有变白的时候,”井柏然每句话都带着淡淡的不屑一顾,“也就几个月前吧。”
“哦,”白敬亭发现这只鸽子真的很会说大话,“算了算了,不提了,你中午想吃什么?”
“青菜。”井柏然扔下两个字便起身,两只翅膀平伸保持平衡,憨态可掬地上床去睡了。
“哦。”白敬亭抓起仙剑和钱袋,推开门,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嘱咐一句。
“小井哥,如果有人来,你可记着变回去啊。”
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是鸽子呢。他腹诽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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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上街买了两捆挂面和一点菜,没买肉,他吃素,打算中午下面条。
至于井柏然怎么拿筷子这个问题,白敬亭后来承认他确实很欠考虑。
从闲门的厨子手艺一般,师兄师姐又热爱美食,自然带着年幼的白敬亭夜闯后厨做过许多美味佳肴,奈何白敬亭于修仙得道上造诣极高,厨艺上却是一无所成,这么多年下来只有一碗面煮的超凡脱俗。
井柏然从翅膀上分出两缕毛来,夹起筷子和筷子上的面,身子前倾送至面前,咬断后细细咀嚼,白敬亭在一边又是惊奇又是期待:“小井哥,好吃吗?”
井柏然伸出一只翅膀摸摸白敬亭的头:“挺好的,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。”
“我就这一手,”白敬亭一笑,“我还以为你拿不了筷子,吓死我了。”
“筷子我还拿不动,你可白崇拜我了,”说话间,井鸽子又夹起一大筷子面,“你吃啊。”
白敬亭伸筷子从井柏然碗里捞了一筷子,心满意足地咽下。
“我当年在师门里,师兄师姐会做特别多的好吃的,但都带荤,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,”他终于从自己碗里夹面了,“我师哥做清蒸桂鱼特别香,小时候没吃素,吃过两次,真是此生难忘。”
(五)
“清蒸桂鱼?”井柏然的脑海中忽然白光一闪,“他都往里放什么啊?”
“还放什么,八角,桂皮,”白敬亭百无聊赖,“我师哥现在正在领着百人队抓我呢,想见他一面都难,唉,不过说起来,他还真放点不一样的东西。”
“红辣椒,是吧?”
井柏然今年在鸽子界年纪也不大,虚长白敬亭四岁,唯一的有点就是能在极度巧合的情况下不动如山。
“对对对你怎么知道!我小时候……”
白敬亭倏地叹气,好看的眉眼间满是愁绪。
“算了,这山门我是进不去了,钱也快用尽了,小井哥,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吧。”
“不,白…敬亭,”井柏然唇齿间有点艰难地溢出这个名字,“你先听我说。”
井柏然话起几月前,一路把他师哥送信告诉收古籍的人离开,嫁祸白敬亭的事抖了个干净,他知道的不多,全是主干部分,说起来极具说服力也简明扼要,但白敬亭从小长在君青山,听了他的话,即使无从反驳也是一副不信的样子。
“我师哥……他在我小时候总是做桂鱼给我吃,他是好人。”
“小白,”井柏然学着白敬亭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叫他,“人总会变,你师哥是不是最近有点不一样?”
他连那双大翅膀都开始抖了,上下颤动着,加上圆圆白白地身子,让白敬亭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“算了算了,走一步算一步吧,这事容后再说。”
如此这般地又过了十几日,井柏然会点表演艺术,偶尔会乖乖变成小鸽子,任由白敬亭带着他出山去卖艺赚钱,弄点生活费,一人一鸽子好养活,日子过得安静。
直到某一天。
(六)
那天是腊月二十八,街上的白雪已经堆了很厚,家家户户檐下的灯笼都挂上,惹得白敬亭不顾当时变成小鸽子的井柏然上下扑腾的反对,买了两个灯笼,笑眯眯地低下头道:“回去挂上,很好看的。”
井柏然把头埋在羽毛里,心想,这完全就是在过日子嘛。
这日子要是和这么一个好看的人过下去,也还不错,他如是想道。
他甫一抬头,便看到白敬亭骤然变了脸色。
“怎么了?”他飞到白敬亭耳边悄声问道。
“我看到我师哥了,还有……还有师父,”白敬亭的大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,“连我师父都觉得是我偷的。”
“诶诶诶,我当时不和你说了吗,那是你师哥嫁祸于你,你别哭啊!”井柏然翅膀扑棱着过去想擦他眼泪,弄出好大一番动静,白敬亭的眼泪反倒越擦越多。
“我还觉得,我师父会帮着我……”
“没事没事,”井柏然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,在他脸旁边急得到处飞来飞去,“我帮着你,肯定,肯定没事。”
“你能有什么用啊,”白敬亭的声音比他还高,“你不就是鸽子嘛!”
他们这边声音太大,闹的旁边的从闲门生毫不费力地就看到了他。
“在那儿!!”
“就是他!”
“白敬亭,”井柏然舒了一口气,他终于念对了这个名字,“不是你做的,你跑什么跑?”
“我…”
“没有我了!站出去啊!”
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大鸽子的井柏然用翅膀把白敬亭推出去,他对面是从闲门里熟悉的师兄师姐,如今正一个个剑指向他,面无表情。
“没事的小白,你要是赢了就回去,输了我带你走。”
白敬亭猛地回头看着在他身边飞来飞去的小鸽子。
“行了行了赶紧过去吧,”井柏然扇了两下翅膀以示不耐烦,“等着呢都——那就是你师哥?就是他传的书。”
“是……是。”
白敬亭握紧了仙剑,一步一步向前走过去。
“师哥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肯承认呢。”
对面身着紫衣的男子后退了两步,剑锋犀利:“白敬亭,你不要胡乱说话!”
“那飞鸽传书的人,说要嫁祸我的人,是谁呢?”
白敬亭步步逼近。
“一只鸽子做不了证,你当然知道。”
“但人心,人心为证。”
你都不如一只鸽子。白敬亭暗想。
下一秒,他的剑极快地刺了出去,即使未来真的背出师门,他突然没那么害怕了。
哪怕我身后只是一只鸽子。
白敬亭如是想。这只鸽子还特别的,有弹性。
天昏地暗,凄风苦雨。
白敬亭唯一记得的,是在最后一刻,他向着师哥喊出那句“我再也不相信你”之后,一双温暖的翅膀拥住了他。
“小白,没事,我带你走。”
刀光剑影接二连三地向他蜂拥而至,铁兵器抨击发出刺耳的声响,没有人听他辩解,他节节败退。
一片厮杀声中,白敬亭猛然会发现一张熟悉的,幼时玩伴的脸。
连你也不信我吗?
他轻声问道,脑海里浮现出那只傻了吧唧的鸽子。
用筷子用得笨手笨脚,总是喜欢说大话但是从来不讲假话。
每一个关键时刻,都只有他。
在自己身边。
跌进一个纯白色柔软无边的梦里,白敬亭揪紧了井柏然的羽毛,闭上眼睛睡了过去。
天空变暗,厮杀声渐远,这世界只剩下他。
(八)
再醒来,还是在那间屋子里,桌子上是氤氲微苦的热茶,房主大娘见他醒了,将茶端给他,脸上露出笑:“送你来的人走了,给你留了不少钱呢。”
“是嘛,”白敬亭窝在被子里冲她也笑了笑,“大娘,你有没有……看到过,一只鸽子?”
“鸽子?”大娘摇头,“就只有一个人,他说他好像姓什么来着……啊对,姓井,叫什么我忘了。”
白敬亭几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:“真的?!”
竹窗下,一只白鸽悄然飞来。
“井柏然!你能不能走门啊!再被撞到我送你回井里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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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不起点梗老师,希望点了这个梗的老师不要打死我。)